村头的石板路上,她磕磕绊绊地跑去追一只野鸭子,野鸭子受了惊吓,摇摇晃晃跑到河边跳进水里,很快就游远了。她无可奈何,在附近随意捡起一颗小石子用力扔向水里。水花飞溅,漾起层层叠叠的波纹,摇散了水面上墨青色的石瓦与草绿色的柳叶。她委屈又无处撒气,眼神又暗淡了下来。小小的她不久前才被先生训斥,心中迷茫,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得到认可。她在河边坐下,看着那只野鸭随着河水顺流而下,幻想着、期待着小河流向的那充满未知的世界。
不知过了多久,隐约听到阿娘在喊她的名字,于是她摇了摇头,站起身,目光不经意间瞟到不远处的卵石堆旁,那里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朵嫩嫩的红色的小花,像一盏明亮的小灯,点亮了这整片暗淡的河岸。她走过去,蹲下身,小心翼翼地将这朵花连根捧起,回身迅速跑回了家,留下蜿蜒的小河继续孤单地流着,留下对未知缠绵婉转的憧憬。
年轮飞转,不知不觉间,她悄然长大。她不再满足于河边的野花,而开始渴望着人人称赞的牡丹。小小的梦想漂洋过海,她与家乡也开始渐行渐远,她的眼里再容不下青石板巷,余下的只有城市的喧嚣与繁华:整洁有序的公交车站、高耸入云的办公楼、宽阔平坦的柏油马路。天呐!她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有轨电车。她毅然拒绝了安稳的工作,选择了一个人闯荡天南海北。
不久,她便在大都市里定居下来。七月的雨总是容易让人心情烦闷畏葸不前,但对城市的新鲜感支撑着初来乍到的她。在这里,她每天孜孜不倦地工作,两点一线、日日夜夜,她努力要在这座城扎下根,努力成为属于这座城的花朵,因为她坚信,任何问题都会有解决的办法,只要足够努力,就能迎接彩虹。
一天夜里,她做了一个梦。梦见自己陷在泥沙里,挥舞着双手,努力地想要挣脱,可是越挣扎陷得越深。很快,她的半个身子被吞噬了。路人匆匆走过,好似看不见她的求救,她很快被惊醒,披衣坐起大口喘息。已经入秋了,窗外月色微凉如常,寂静的夜只偶尔传来几声蟋蟀临死之前的悲歌。就在那一瞬,她突然发觉,城市的新鲜感早已褪去,她开始明白,即使是贵为花中之王的牡丹,不过是一朵任人采摘的花朵,在西风残照中孤零零地颓败、凋落、逝去。
她辞了职,整日窝在沙发里,茶几上堆满了外卖盒子。微风吹动了窗帘,她不经意间转过头,窗外日光正盛,垂柳依依,暖风中花瓣飞舞,大地里一抹红色若隐若现。她忽然忆起,一直与她结伴同行的,也是这样生机勃勃的绿与红,原来,所有的轰轰烈烈最终都将悄无声息地落幕。
她记起那一年追过的野鸭与河岸旁被她拾回的无名小花,于是她起了身,拟着记忆中自己的模样,在屋子里蹦蹦跳跳。某一瞬间,她仿佛又听见了熟悉的潺潺流水,看见熟悉的杨柳依依,听见阿娘慈祥的嘱托,听见故乡殷切的期盼。思绪一点一点地飘落,她开始明白,所谓的憧憬,皆是自己写下的诗。她曾努力追赶过,把梦做到了现在,但终究不负当年离别时期许的未来。她害怕这些会悄然随风溜走,于是她放下那些自怨自艾,快速起身,任手指在键盘上飞速跳动,述说着那些孤独与诗。
在这漫漫人生之路上,有相聚、有离别,有陪伴,亦有孤独。相聚离散,总有时候,而关于孤独,却是避免不了的读白。我想,即便通往人生道路峰顶的路途如此孤独,即便那些孤独让人辛酸,但也要用余生作纸,写下属于自己的诗与歌。 (王越/文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