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近一直骑自行车上下班,行进在都市的滚滚车流旁,便想起在故乡的老院中,还停放着一辆老旧自行车。那是一辆二八自行车。三脚架里面有我童年的快乐,脚蹬上有我中学时的磨练,后座上,则承载着一家人的生计。
每年春天,等把麦子撒进地里,父亲就要寻摸着从哪里去给孩子们挣点学费了。有一段时间,父亲在自行车后座上一左一右驮两个用柳条编织的大箩筐,开始了贩卖鸡蛋的营生。农人生活枯燥,鸡蛋不舍得吃,等攒够一篮子拿到街市上卖掉,换取生活必需的油盐酱醋。但他们是不会把鸡蛋卖给父亲的,他们不愿意让“二道贩子”赚取差价。父亲就不得不骑着自行车深入到更偏远的山村,偏远到村民上街都是一件相当吃力的事情,而这就意味着更加遥远的距离和更加崎岖的山路。父亲就这样穿山越岭,走村串户。铺一层麦草,装一层鸡蛋,直到装满两个大筐,有一次在回来的路上,车子翻倒了,两筐鸡蛋滚落山坡,一地腥黄……
印象最深的,是父亲在昏黄的煤油灯下,用心清点一张张毛票和一枚枚硬币。我趴在被窝里问父亲,一颗鸡蛋能赚多少钱。他告诉我说是5厘。第一次知道原来货币的最小单位不是分!顿时感觉没上过学的父亲好有学问。有一次在清点完当天的所有收入后,他喊我:“来来来,我们的大学生”。那时候我虽然在上小学,但父亲在家总称我为“大学生”,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。他说:“考你一道算术题。一颗大鸡蛋2毛6分,一颗小鸡蛋1毛9分,3颗大鸡蛋和2颗小鸡蛋一共多少钱?”我马上去找笔和纸,他却让我用口算。在我恼羞成怒之前,他却哈哈大笑:“年轻人还要努力呀。”然后他嘴里叽里咕噜进五退六,退七还八,然后结果就出来了。
一年四季,父亲总能找到东西贩卖。草帽、干辣椒、毛桃、杏子、玉米棒子、大蒜、菠菜、蒜苗……见啥卖啥。每天凌晨,父亲就要到L县的蔬菜批发市场进货,然后赶到W县售卖。长大后,出于好奇,我在地图上搜了一下距离,发现两个县城直线距离43公里。那么他每天负重骑行将近100公里,而且还是十八弯的山路。
记得有一年大年三十,父亲照旧驮着两个大筐出门。吃了一年的白菜土豆,农人们在过年的时候,总要多少要买些平时不舍得吃的蔬菜。而一旦过了今天,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里,大家就都待在家里,街市上就冷冷清清了。父亲得抓住这个年终岁尾。他出门后,母亲就在灶台前忙上忙下,我和妹妹则兴奋地在院子里玩耍,期盼着大年夜的到来。
很快,太阳西斜,锅里等着煮饺子的水开了一遍又一遍,凉水添了一碗又一碗,却一直听不到自行车进门的声音。母亲刚开始还比较镇定,后来太阳已经完全下山,暮色笼罩了院子。村子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,空气中弥漫着年的气息,别人家的年夜饭开始了。母亲在大门口出出进进好几次,已经没有心情再忙活饭菜了。终于,在远处一阵剧烈的鞭炮声响后,她拉着我和妹妹,走出院门,一直来到村口。
远处的公路上看不到一辆车、一个人,很快连路都看不清了。我们娘仨儿就这样不知道站了多久,终于有一个身影模模糊糊出现在了远处……那一刻,我明显感受到了母亲手的颤抖。
而今,在空空的小院中,这辆自行车寂寞地立在草棚下,静守流年。
也许每个人故乡的老院中都有这么几件老物,也许是一把锄头,也许是一块铁犁。它们锈迹斑斑,灰头土脸。但如果擦去岁月的浮尘,你依然能触摸到它坚硬的风骨。
笑山/文(金加1996.1班 学生记者)